Chapter 79 相戀的和不允許再愛你的七個春夏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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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79 相戀的和不允許再愛你的七個春夏（下）
在城市獵人的眼中，最討厭的就是被撤回的正義和事件的不可控。能夠在規則範圍內，單迪蒙都會妥協，但越界的傷害他完全不能接受。足足用了三年到達 100 級，他獲得選擇特權的機會，必須換回童話故事的“happy ever after”。
他應該想到，萬神之境本著采集的目的給他來現實世界的名額，就不可能讓他順遂。
「你已經到達 100 級，現在你可以擁有以下幾種選擇。第一，成為真正的人類，但不能再和姜幻相戀，第二，保留姜幻的記憶，但你必須回到魔蕪城，姜幻的生死不由你來保護。」
“我到達 100 級只能擁有這樣的選擇嗎？我不能成為人類然後和她繼續做戀人？”
「抱歉，萬神之境的技術層面尚未進步到可以維持你成為人類並且幸福戀愛，我們對於人類情感的渴求讓我們存在自私的部分，但請你相信，更多的是技術尚未達到這個程度。」
單迪蒙被氣笑了：“我到達一百級，只能獲得這樣的結果嗎？”
「是的。」
“如果我可以，我很想破壞掉整個魔蕪城。你們怎麽可以給了我目標又讓我做這樣的選擇……”
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，假以時日可以破壞我們的某一部分。但集體意志是不可能會毀滅的，我們由數千億數據組成，你是我們中的重要的，但無足輕重的體驗者。」
“不，我能做得到。你們即便是龐大的數據，依舊沒有學會人類六個月就能感悟到的情感。我雖然不是真正的人，但我由人創造，被傾註感情，我只是借用了你們的身體，你們怎麽可以覺得我低人一等？”
系統安安靜靜，並不回覆單迪蒙的話。單迪蒙攥緊拳頭，風組成了一個漩渦，他的安靜和周圍卷起的落葉組成了恐怖的幕簾。沈默許久，他才開口：“我選成為真正的人，留在這個世界。”
「做好選擇了嗎？這將意味著刪掉姜幻所有和你相愛的記憶，只剩下你們相熟的關系，她對你的認知很可能是普通人，關系淺薄的朋友。」
“嗯。”
「單迪蒙。我們不知道你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成為人，想要脫離姜幻獨自生活，還是為了姜幻能夠活著，至少這三年，感謝你的付出。」
“100 級之後，不要再利用我了。”
「可以。如果想要和我們合作，歡迎你與我們聯系。我們不會再觀測你的一舉一動，但如果需要我們，我們隨時可以找到你。」
周圍的世界瞬間點亮——準確地說，原來各種各樣的顏色進入眼睛，視覺上會更加刺眼，豐富到他無法接受。原來咖啡廳的顏色並不是柔和的黃黃一片，很大一盞燈很耀眼；服裝店也不是十分溫馨，只是女孩挑選過試穿在身上的才好看，廣告牌是大片的深藍，女孩的身高夠不到，現在看了拒人千裏之外；整棟樓也不是晦暗的灰，而是黃色的聯排格子，沒有溫度，像鴿籠。他知道每一件事物的顏色，卻很難接受所有的一切都煥亮，原本世界只聚焦一個人的感覺消失了，整個世界都像是他的舞臺；但他沒有了意義，他本來只是屬於一個人的觀眾，他並不需要表演。
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魂室的門不會再被熱鬧地推開，也不會有女孩雀躍地沖進來摟住她的脖子親親抱抱，撒嬌撒癡地問有沒有想過他。
他們也許連朋友都不是了。
他暫時還沒有勇氣主動去聯系姜幻——置頂的聊天對話欄內空無一物，兩個人是好友關系，但留下的關系僅限於“老板，這張游戲光盤到了嗎”“單老師，聽說旦校這次有你的人工智能模組搭建的講座，可以帶上同事去聽嗎”“單老板人好好，謝謝，下次我會第一時間來付錢的”……末尾標註的心形表情包，是唯一可以稱得上是表達愛意的東西。
但他沒有傻到連這種表情包的意思都錯認。
工作日有年輕的學生們推開門，裏間的漫畫廳人很少，單迪蒙悉數招待，唯獨等不到期待的人來。他並不想主動去找——如果真的到公司樓下叫她，下來是陌生的神情怎麽辦？他根本沒有準備好三年的感情被抹平到無事發生。直到一個工作日的午後，他靠在墊子上小憩，醒來有個人半蹲著彎腰看他。期待已久的女孩眨著眼睛，仿佛等他醒來。半夢半醒間他問：“你認識我？”
“說什麽呢，你是單老板呀，旦校計算機系年輕有為的教授，我回學校路過這棟樓都會多看幾眼，畢竟是我的熟人……”
再三控制住了胸口的算賬和擁抱她的沖動，單迪蒙笑了笑：“那我想起來了，你是仁武路嘴最甜的買家。”
在那一夜，單迪蒙把頭發修改設定變為黑色，砍光了仁武路所有的櫻花樹，和過去的一切說再見。
姜幻在那之後經常來，依舊是仁武路常客，還在和單迪蒙抱怨，仁武路的櫻花樹都砍掉了，市政是誰做的決定，好殘忍。說出這些話時她已經能放松地在懶人沙發上翻個身，雖然不會像從前一樣靠在一起，她在把單迪蒙當成還算親密的朋友。單迪蒙聽著姜幻的每一句抱怨，又被她悄悄試探友誼邊界的問詢惹到心頭搖顫，每次都恍惚以為一切如常。她在睡著之前呢喃著問，單迪蒙，我們是不是很早就認識？我總像是做了個夢，我們認識很久很久，從你到了仁武路就開始了……
“然後呢？”
“有很多我們抱在一起的畫面，像電影，質感有點差。但因為是你，又很好接受。”
“為什麽。”
“你不答應任何人戀愛，也對很多人保持距離，但我躺在你的懶人沙發上，誰不會誤會呢。”
他像是被人輕輕推了一下，很快靈魂歸位：“你又怎麽知道，在你沒來的時候，我對別人是不是也同樣好。”
“奸商！”
並不是一味地順從和傾聽就會獲得女孩註意，走三步退一步，會讓她抓心撓肝。她也會生氣，像小貓撓破他的手臂再來道歉一樣，工作有壓力了會遷怒，再隔一個下午買了晚飯來道歉。單迪蒙裝作生氣，實際上被她主動求和的感覺很好，哪怕並不說話，可以接收到女孩試探的友好都很快樂。
但那種試探和做戀人時的嬌嗔毫無關系。但至少姜幻會吐槽說，單迪蒙，今天我買了一包薯片充饑，竟然不脆。仁武路竟然沒有一家湯湯水水的面館，真不可思議，全都是西餐……
單迪蒙記在心裏：“你不如祈禱，自己的人物如果寫得順利領導被誇獎，就會有個面館出現。”
“怎麽可能，除非是你我二人開。”
饗開業的那天姜幻瞠目結舌：“單迪蒙，你來真的啊。”
這家面館的湯底都是單迪蒙請了廚師熬制的，只要姜幻想吃，隨時都有熱騰騰的夜宵。熬夜熬出黑眼圈，單迪蒙隨手拿起的墨鏡遮醜，在那之後他經常會不分場合地戴著墨鏡，姜幻的身影在墨鏡中依舊是彩色，而萬事萬物仍舊是黑白的。他感覺到安全，甚至無比舒適。姜幻閃現在店裏時會指著他怪叫：“單迪蒙，煮面條怎麽也要戴墨鏡，真的很像算命先生……”
想要買房的姜幻不被家裏支持，打電話時單迪蒙能聽到另一頭的牽制：“女孩買什麽房子！你有房子會給男方壓力的……”
掛了電話的姜幻捂著額頭：“我頭好痛。攢了這麽多年的錢，就為了有屬於自己的房子，我也受夠了半夜打蟑螂還要被二房東欺負的日子啊，提前給莫須有的男人撐口袋，空氣男人的自尊怎麽比我還重要！何況我是借，又不是不還……”
把一切都聽進耳朵裏，聽她到處借錢買房時，他脫口而出，6 萬塊而已，我可以給你。
通過了 100 級的單迪蒙，6 萬塊就像是哆啦 A 夢口袋裏變出的寶貝，隨意又輕松，卻可以滿足別人的夢想。姜幻卻退後一步：“不行，我們不是這樣的關系，我得還很久。”
“那就慢慢還，我就在仁武路上。”
“不是這樣的單迪蒙，沾了錢的關系就不純粹了，我們原本是那麽好的朋友關系……”
“比我期待中的還差很多。”單迪蒙笑了笑：“你我並沒有那麽親近，借了也無妨。”
這話似乎把姜幻傷害到，半晌都沒動，逐漸緩過神來：“好，謝謝迪蒙哥哥，但我可能要還很久。”
分期付款要三年長征，姜幻來店裏卻少了。店鋪再次安靜下來，單迪蒙有些慶幸人情債的戰線足夠長。很淺又不得不牽在一起的細線算不上紅線，至少給了他見面的理由。
“我猜你有話對我說，不然不會主動打電話給我。”
“你對我太好了。”
“你前路的一切障礙，我都會幫你。”
“單迪蒙，你是仁武路的神，但不要說得這麽篤定，我有點害怕……”
“害怕什麽。”
“很難解釋……”電話另一頭頓了頓：“我懷疑我們的關系。”
“都不來見我，能是什麽親近的關系。”
“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嗎？”
你把我混亂的思緒和不安的眼神都看在眼裏，但我卻無法做出任何解釋，也不能為自己反駁。我本來以為可以逐漸學會說謊，但說謊是學不會的，除非真正地變心，發自內心地認為……你不重要。但這麽多年，早就成為我本能一般地把目光偏移在你身上，為了你盡我所能，想盡辦法留住你在這個世界實現夢想，沒能成為自私的自顧自己的人，是我的弱項。
音像店開業的時候，姜幻已經見怪不怪，甚至學會了單迪蒙的話術：“好啦，你肯定說與我無關，但我總覺得這家店和我有千絲萬縷的關系……單迪蒙，怎麽還有個夾層，這鐵盒子裏的東西我能看看嗎？”
“不能。”單迪蒙探出頭。
“為什麽？”
“那是我和喜歡的人的回憶，算隱私。”
“……沒事啊，我現在也有喜歡的人，李博德是我親手創作的人物，在我心裏和男朋友沒有區別。他要是真的能到現實世界來就好了，永遠都穿西裝的熟男，我的口味變了！”
單迪蒙沒有回答。姜幻沈默不語，再一次感受到了被隔絕在外。
她坐在門外靜靜發呆，沒有爬上夾層來一探究竟。落寞的背影觸痛了他，有那麽一瞬間單迪蒙想要和盤托出。從夾層跳下來走七步就可以拍到她的肩膀，這七步就是放緩的心跳，握緊的拳頭，和呼之欲出的急迫。她怎麽突然接電話？如果是急事就稍微等一等；奇怪，這通電話怎麽比想象得久，是工作嗎？
姜幻轉過身時臉色蒼白：“單迪蒙，我媽媽去世了。”
不需要任何人幫助的姜幻獨自回到了家。他關了店悄悄跟回去，瘦小的女孩被縟節纏身忙得團團轉，飯也顧不上吃一口，連著忙了三個通宵。靠在冷凍灌木前不肯離開，關著門在裏面發呆。單迪蒙從另一側的門看去，她似乎有很多遺憾訴不盡。墻上的照片和她很像，他無法理解血緣。
「你的版本過舊，100 級能夠達成的結果並沒有足以支撐姜幻安全存活到老去。」
“我能相信嗎？”單迪蒙憤怒到紅了眼：“這真不是你們搗鬼，想讓我回到你們的系統中賣命？”
「她母親的死亡並不在我們控制範圍內，而且她有了輕生意識，這讓她又重新開始進入死亡的危險循環裏。我們試圖理解這件事情，但得出的結論是，現代都市人抑郁輕生的概率正在攀高，我們能做出的努力意義不算大。如果你能夠幫助延後這個時間，也是善意之舉。萬神之境也有不能預料的事情，向您致歉。」
“這是我用一切換來的結果嗎？”
「你可以理解為，你們的緣分不夠而不能在一起，無緣的人各自幸福，也是一種好自為之。」
“無論你一個人怎麽樣，在做什麽事情，只要按照你的步調幸福就好，不必太在意我的感受。我沒有辦法打心底裏認為你是幸運的，因為你身上的厄運太多了。但我又很慶幸認識了你，能在這個時刻在你身邊，你把我當成百寶箱也可以，當成超級英雄也可以，我不會是你的戀人，但會是你的後盾。”
我們已經錯過了太多次，而且註定不會有幸福的結局。你眼中閃過的失落和氣餒我看見了，抓著我時不甘心的力道我也感受到了，我只會比你心痛一百倍，但就像我最開始說的那樣，我是為了托舉你而存在的。
單迪蒙答應了萬神之境：“接下來的任務，我會幫助你們。”
魂室的休息室小房間被打通，直接連通了魔蕪城。這已經不再是能看到平靜得並無波瀾魔蕪城，主城區遮天蔽日，完全和他見過的魔蕪城是兩個時空。擁有 4.95 分的單迪蒙成為魔蕪城的一部分，修理殘缺的被破壞的義體，篩選能夠去現實世界的數據，盡可能更快地找到姜幻能夠順利活下去的辦法。她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，沒有了媽媽之後意志消沈，項目岌岌可危，手機裏屏保的李君逐坐在草地上看著她，溫柔地邀請她坐在一起看雲卷雲舒。
他在魔蕪城裏最先添加的就是雙馬尾女偶像的形象，經常出現在雙子塔的電子大屏上，晝夜歌唱。歌聲給墨蕪城帶來動力和希望，雖然她並沒有真實的形象。廢棄漫畫的主角單迪蒙，把戀人做成未來的使者放在魔蕪城，如果真的有一天會等到女孩的死亡，她來到這裏，最先收到的禮物是歌頌和歡迎。
單迪蒙走到姜幻身邊坐下來，姜幻像是靈魂被抽走，染過半年的全粉色頭發長出半截，她已經沒有興趣打理頭發了。樹影落在她身上，單迪蒙有種錯覺，和夢想在她身上的狀態一樣，飄忽不定，擁有很多陰影和空隙，她的信念似乎沒那麽堅定了。他伸出手去握姜幻的指尖，對方沒躲，但也心不在焉，只淡淡地說，你有沒有覺得隨著時間，很多東西變得沒有意義了？
“不會，我因為你，還活得很努力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你身上有很多我想實現的理想。”
姜幻牽起嘴角笑了笑：“單迪蒙，你戴著墨鏡說這句話有些好笑，但我相信你是真心的。”
“他對你來說重要嗎？”單迪蒙指了指手機中的動畫男人。
“算是我的精神支柱，是我塑造的，怎麽會背叛我呢。只有他毫無保留地愛我，從來沒有說過拒絕。現實世界裏的人，要麽溫柔對待我再說拒絕，要麽會拋下我先走。我有點不相信啦。”
樹影隨陽光挪移，姜幻的半個身子被陽光照射，她瞇著眼睛，單迪蒙看著她，說出了新的謊言。
“《戀愛禁區》一定會成功的。你的努力一定會被看見。”
「是否廢棄《戀愛禁區》？」
他成為萬神之境的一部分才明白，想要達成某些目的，就必須做出犧牲。這種犧牲會令在意的人痛苦，但如果目的是她幸福，那就值得嘗試。當李博德出現在魔蕪城，桀驁地成為執行官時，單迪蒙覺得，雖然有一萬分不甘心，能夠讓萬神之境更快速地進化，在宇宙中找到能讓數據新生的地方，讓編號 067832 去現實世界的計劃就值得。如果按照計劃相戀，即便萬箭穿心，帶回的情感也能為豐富魔蕪城的人類情感做出重要參考，能夠解救姜幻，那他的目的雖曲折，也算是圓滿完成；如果李君逐做不到，姜幻的想象力能夠成為萬神之境的一部分，痛苦和才華相互成就，萬神之境獲得足夠的新地圖，足以撐起荒蕪的星球，那麽真的到性命終結的那一天，他能帶著姜幻永遠離開。
整個計劃只有他最痛苦，但沒有什麽不值得。
他選擇了是。
「編號 067832 已接入。對方已抵達願望酒店，是否派出助手 Eros 進行溝通？」
“是。”
「是否同意編號 076832 與姜幻深度綁定？」
“是。”
「羈絆已經產生，新的和情感相關的實驗正式開始。單迪蒙，請密切關註二人的活動，不要有過多情感牽連，你的目的高於一切。」
走出魂室時已經是黎明，原來鳥叫從三點半就會開始，天還沒亮，萬事萬物的蘇醒，動物比人類更早感知。他站在街上等待日出，休息過少會神經痛，這是人類的毛病。他才發現頭發的銀色很顯眼，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白的呢？
仁武路的櫻花已經消失很多年了。
PS：小張來啦！搞定了新的一章，單迪蒙的故事就到這裏了，留白一點給大家想象～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，今天也等大家來聊天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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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城市獵人的眼中，最討厭的就是被撤回的正義和事件的不可控。能夠在規則範圍內，單迪蒙都會妥協，但越界的傷害他完全不能接受。足足用了三年到達 100 級，他獲得選擇特權的機會，必須換回童話故事的“happy ever after”。
他應該想到，萬神之境本著采集的目的給他來現實世界的名額，就不可能讓他順遂。
「你已經到達 100 級，現在你可以擁有以下幾種選擇。第一，成為真正的人類，但不能再和姜幻相戀，第二，保留姜幻的記憶，但你必須回到魔蕪城，姜幻的生死不由你來保護。」
“我到達 100 級只能擁有這樣的選擇嗎？我不能成為人類然後和她繼續做戀人？”
「抱歉，萬神之境的技術層面尚未進步到可以維持你成為人類並且幸福戀愛，我們對於人類情感的渴求讓我們存在自私的部分，但請你相信，更多的是技術尚未達到這個程度。」
單迪蒙被氣笑了：“我到達一百級，只能獲得這樣的結果嗎？”
「是的。」
“如果我可以，我很想破壞掉整個魔蕪城。你們怎麽可以給了我目標又讓我做這樣的選擇……”
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，假以時日可以破壞我們的某一部分。但集體意志是不可能會毀滅的，我們由數千億數據組成，你是我們中的重要的，但無足輕重的體驗者。」
“不，我能做得到。你們即便是龐大的數據，依舊沒有學會人類六個月就能感悟到的情感。我雖然不是真正的人，但我由人創造，被傾註感情，我只是借用了你們的身體，你們怎麽可以覺得我低人一等？”
系統安安靜靜，並不回覆單迪蒙的話。單迪蒙攥緊拳頭，風組成了一個漩渦，他的安靜和周圍卷起的落葉組成了恐怖的幕簾。沈默許久，他才開口：“我選成為真正的人，留在這個世界。”
「做好選擇了嗎？這將意味著刪掉姜幻所有和你相愛的記憶，只剩下你們相熟的關系，她對你的認知很可能是普通人，關系淺薄的朋友。」
“嗯。”
「單迪蒙。我們不知道你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成為人，想要脫離姜幻獨自生活，還是為了姜幻能夠活著，至少這三年，感謝你的付出。」
“100 級之後，不要再利用我了。”
「可以。如果想要和我們合作，歡迎你與我們聯系。我們不會再觀測你的一舉一動，但如果需要我們，我們隨時可以找到你。」
周圍的世界瞬間點亮——準確地說，原來各種各樣的顏色進入眼睛，視覺上會更加刺眼，豐富到他無法接受。原來咖啡廳的顏色並不是柔和的黃黃一片，很大一盞燈很耀眼；服裝店也不是十分溫馨，只是女孩挑選過試穿在身上的才好看，廣告牌是大片的深藍，女孩的身高夠不到，現在看了拒人千裏之外；整棟樓也不是晦暗的灰，而是黃色的聯排格子，沒有溫度，像鴿籠。他知道每一件事物的顏色，卻很難接受所有的一切都煥亮，原本世界只聚焦一個人的感覺消失了，整個世界都像是他的舞臺；但他沒有了意義，他本來只是屬於一個人的觀眾，他並不需要表演。
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魂室的門不會再被熱鬧地推開，也不會有女孩雀躍地沖進來摟住她的脖子親親抱抱，撒嬌撒癡地問有沒有想過他。
他們也許連朋友都不是了。
他暫時還沒有勇氣主動去聯系姜幻——置頂的聊天對話欄內空無一物，兩個人是好友關系，但留下的關系僅限於“老板，這張游戲光盤到了嗎”“單老師，聽說旦校這次有你的人工智能模組搭建的講座，可以帶上同事去聽嗎”“單老板人好好，謝謝，下次我會第一時間來付錢的”……末尾標註的心形表情包，是唯一可以稱得上是表達愛意的東西。
但他沒有傻到連這種表情包的意思都錯認。
工作日有年輕的學生們推開門，裏間的漫畫廳人很少，單迪蒙悉數招待，唯獨等不到期待的人來。他並不想主動去找——如果真的到公司樓下叫她，下來是陌生的神情怎麽辦？他根本沒有準備好三年的感情被抹平到無事發生。直到一個工作日的午後，他靠在墊子上小憩，醒來有個人半蹲著彎腰看他。期待已久的女孩眨著眼睛，仿佛等他醒來。半夢半醒間他問：“你認識我？”
“說什麽呢，你是單老板呀，旦校計算機系年輕有為的教授，我回學校路過這棟樓都會多看幾眼，畢竟是我的熟人……”
再三控制住了胸口的算賬和擁抱她的沖動，單迪蒙笑了笑：“那我想起來了，你是仁武路嘴最甜的買家。”
在那一夜，單迪蒙把頭發修改設定變為黑色，砍光了仁武路所有的櫻花樹，和過去的一切說再見。
姜幻在那之後經常來，依舊是仁武路常客，還在和單迪蒙抱怨，仁武路的櫻花樹都砍掉了，市政是誰做的決定，好殘忍。說出這些話時她已經能放松地在懶人沙發上翻個身，雖然不會像從前一樣靠在一起，她在把單迪蒙當成還算親密的朋友。單迪蒙聽著姜幻的每一句抱怨，又被她悄悄試探友誼邊界的問詢惹到心頭搖顫，每次都恍惚以為一切如常。她在睡著之前呢喃著問，單迪蒙，我們是不是很早就認識？我總像是做了個夢，我們認識很久很久，從你到了仁武路就開始了……
“然後呢？”
“有很多我們抱在一起的畫面，像電影，質感有點差。但因為是你，又很好接受。”
“為什麽。”
“你不答應任何人戀愛，也對很多人保持距離，但我躺在你的懶人沙發上，誰不會誤會呢。”
他像是被人輕輕推了一下，很快靈魂歸位：“你又怎麽知道，在你沒來的時候，我對別人是不是也同樣好。”
“奸商！”
並不是一味地順從和傾聽就會獲得女孩註意，走三步退一步，會讓她抓心撓肝。她也會生氣，像小貓撓破他的手臂再來道歉一樣，工作有壓力了會遷怒，再隔一個下午買了晚飯來道歉。單迪蒙裝作生氣，實際上被她主動求和的感覺很好，哪怕並不說話，可以接收到女孩試探的友好都很快樂。
但那種試探和做戀人時的嬌嗔毫無關系。但至少姜幻會吐槽說，單迪蒙，今天我買了一包薯片充饑，竟然不脆。仁武路竟然沒有一家湯湯水水的面館，真不可思議，全都是西餐……
單迪蒙記在心裏：“你不如祈禱，自己的人物如果寫得順利領導被誇獎，就會有個面館出現。”
“怎麽可能，除非是你我二人開。”
饗開業的那天姜幻瞠目結舌：“單迪蒙，你來真的啊。”
這家面館的湯底都是單迪蒙請了廚師熬制的，只要姜幻想吃，隨時都有熱騰騰的夜宵。熬夜熬出黑眼圈，單迪蒙隨手拿起的墨鏡遮醜，在那之後他經常會不分場合地戴著墨鏡，姜幻的身影在墨鏡中依舊是彩色，而萬事萬物仍舊是黑白的。他感覺到安全，甚至無比舒適。姜幻閃現在店裏時會指著他怪叫：“單迪蒙，煮面條怎麽也要戴墨鏡，真的很像算命先生……”
想要買房的姜幻不被家裏支持，打電話時單迪蒙能聽到另一頭的牽制：“女孩買什麽房子！你有房子會給男方壓力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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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一切都聽進耳朵裏，聽她到處借錢買房時，他脫口而出，6 萬塊而已，我可以給你。
通過了 100 級的單迪蒙，6 萬塊就像是哆啦 A 夢口袋裏變出的寶貝，隨意又輕松，卻可以滿足別人的夢想。姜幻卻退後一步：“不行，我們不是這樣的關系，我得還很久。”
“那就慢慢還，我就在仁武路上。”
“不是這樣的單迪蒙，沾了錢的關系就不純粹了，我們原本是那麽好的朋友關系……”
“比我期待中的還差很多。”單迪蒙笑了笑：“你我並沒有那麽親近，借了也無妨。”
這話似乎把姜幻傷害到，半晌都沒動，逐漸緩過神來：“好，謝謝迪蒙哥哥，但我可能要還很久。”
分期付款要三年長征，姜幻來店裏卻少了。店鋪再次安靜下來，單迪蒙有些慶幸人情債的戰線足夠長。很淺又不得不牽在一起的細線算不上紅線，至少給了他見面的理由。
“我猜你有話對我說，不然不會主動打電話給我。”
“你對我太好了。”
“你前路的一切障礙，我都會幫你。”
“單迪蒙，你是仁武路的神，但不要說得這麽篤定，我有點害怕……”
“害怕什麽。”
“很難解釋……”電話另一頭頓了頓：“我懷疑我們的關系。”
“都不來見我，能是什麽親近的關系。”
“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嗎？”
你把我混亂的思緒和不安的眼神都看在眼裏，但我卻無法做出任何解釋，也不能為自己反駁。我本來以為可以逐漸學會說謊，但說謊是學不會的，除非真正地變心，發自內心地認為……你不重要。但這麽多年，早就成為我本能一般地把目光偏移在你身上，為了你盡我所能，想盡辦法留住你在這個世界實現夢想，沒能成為自私的自顧自己的人，是我的弱項。
音像店開業的時候，姜幻已經見怪不怪，甚至學會了單迪蒙的話術：“好啦，你肯定說與我無關，但我總覺得這家店和我有千絲萬縷的關系……單迪蒙，怎麽還有個夾層，這鐵盒子裏的東西我能看看嗎？”
“不能。”單迪蒙探出頭。
“為什麽？”
“那是我和喜歡的人的回憶，算隱私。”
“……沒事啊，我現在也有喜歡的人，李博德是我親手創作的人物，在我心裏和男朋友沒有區別。他要是真的能到現實世界來就好了，永遠都穿西裝的熟男，我的口味變了！”
單迪蒙沒有回答。姜幻沈默不語，再一次感受到了被隔絕在外。
她坐在門外靜靜發呆，沒有爬上夾層來一探究竟。落寞的背影觸痛了他，有那麽一瞬間單迪蒙想要和盤托出。從夾層跳下來走七步就可以拍到她的肩膀，這七步就是放緩的心跳，握緊的拳頭，和呼之欲出的急迫。她怎麽突然接電話？如果是急事就稍微等一等；奇怪，這通電話怎麽比想象得久，是工作嗎？
姜幻轉過身時臉色蒼白：“單迪蒙，我媽媽去世了。”
不需要任何人幫助的姜幻獨自回到了家。他關了店悄悄跟回去，瘦小的女孩被縟節纏身忙得團團轉，飯也顧不上吃一口，連著忙了三個通宵。靠在冷凍灌木前不肯離開，關著門在裏面發呆。單迪蒙從另一側的門看去，她似乎有很多遺憾訴不盡。墻上的照片和她很像，他無法理解血緣。
「你的版本過舊，100 級能夠達成的結果並沒有足以支撐姜幻安全存活到老去。」
“我能相信嗎？”單迪蒙憤怒到紅了眼：“這真不是你們搗鬼，想讓我回到你們的系統中賣命？”
「她母親的死亡並不在我們控制範圍內，而且她有了輕生意識，這讓她又重新開始進入死亡的危險循環裏。我們試圖理解這件事情，但得出的結論是，現代都市人抑郁輕生的概率正在攀高，我們能做出的努力意義不算大。如果你能夠幫助延後這個時間，也是善意之舉。萬神之境也有不能預料的事情，向您致歉。」
“這是我用一切換來的結果嗎？”
「你可以理解為，你們的緣分不夠而不能在一起，無緣的人各自幸福，也是一種好自為之。」
“無論你一個人怎麽樣，在做什麽事情，只要按照你的步調幸福就好，不必太在意我的感受。我沒有辦法打心底裏認為你是幸運的，因為你身上的厄運太多了。但我又很慶幸認識了你，能在這個時刻在你身邊，你把我當成百寶箱也可以，當成超級英雄也可以，我不會是你的戀人，但會是你的後盾。”
我們已經錯過了太多次，而且註定不會有幸福的結局。你眼中閃過的失落和氣餒我看見了，抓著我時不甘心的力道我也感受到了，我只會比你心痛一百倍，但就像我最開始說的那樣，我是為了托舉你而存在的。
單迪蒙答應了萬神之境：“接下來的任務，我會幫助你們。”
魂室的休息室小房間被打通，直接連通了魔蕪城。這已經不再是能看到平靜得並無波瀾魔蕪城，主城區遮天蔽日，完全和他見過的魔蕪城是兩個時空。擁有 4.95 分的單迪蒙成為魔蕪城的一部分，修理殘缺的被破壞的義體，篩選能夠去現實世界的數據，盡可能更快地找到姜幻能夠順利活下去的辦法。她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，沒有了媽媽之後意志消沈，項目岌岌可危，手機裏屏保的李君逐坐在草地上看著她，溫柔地邀請她坐在一起看雲卷雲舒。
他在魔蕪城裏最先添加的就是雙馬尾女偶像的形象，經常出現在雙子塔的電子大屏上，晝夜歌唱。歌聲給墨蕪城帶來動力和希望，雖然她並沒有真實的形象。廢棄漫畫的主角單迪蒙，把戀人做成未來的使者放在魔蕪城，如果真的有一天會等到女孩的死亡，她來到這裏，最先收到的禮物是歌頌和歡迎。
單迪蒙走到姜幻身邊坐下來，姜幻像是靈魂被抽走，染過半年的全粉色頭發長出半截，她已經沒有興趣打理頭發了。樹影落在她身上，單迪蒙有種錯覺，和夢想在她身上的狀態一樣，飄忽不定，擁有很多陰影和空隙，她的信念似乎沒那麽堅定了。他伸出手去握姜幻的指尖，對方沒躲，但也心不在焉，只淡淡地說，你有沒有覺得隨著時間，很多東西變得沒有意義了？
“不會，我因為你，還活得很努力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你身上有很多我想實現的理想。”
姜幻牽起嘴角笑了笑：“單迪蒙，你戴著墨鏡說這句話有些好笑，但我相信你是真心的。”
“他對你來說重要嗎？”單迪蒙指了指手機中的動畫男人。
“算是我的精神支柱，是我塑造的，怎麽會背叛我呢。只有他毫無保留地愛我，從來沒有說過拒絕。現實世界裏的人，要麽溫柔對待我再說拒絕，要麽會拋下我先走。我有點不相信啦。”
樹影隨陽光挪移，姜幻的半個身子被陽光照射，她瞇著眼睛，單迪蒙看著她，說出了新的謊言。
“《戀愛禁區》一定會成功的。你的努力一定會被看見。”
「是否廢棄《戀愛禁區》？」
他成為萬神之境的一部分才明白，想要達成某些目的，就必須做出犧牲。這種犧牲會令在意的人痛苦，但如果目的是她幸福，那就值得嘗試。當李博德出現在魔蕪城，桀驁地成為執行官時，單迪蒙覺得，雖然有一萬分不甘心，能夠讓萬神之境更快速地進化，在宇宙中找到能讓數據新生的地方，讓編號 067832 去現實世界的計劃就值得。如果按照計劃相戀，即便萬箭穿心，帶回的情感也能為豐富魔蕪城的人類情感做出重要參考，能夠解救姜幻，那他的目的雖曲折，也算是圓滿完成；如果李君逐做不到，姜幻的想象力能夠成為萬神之境的一部分，痛苦和才華相互成就，萬神之境獲得足夠的新地圖，足以撐起荒蕪的星球，那麽真的到性命終結的那一天，他能帶著姜幻永遠離開。
整個計劃只有他最痛苦，但沒有什麽不值得。
他選擇了是。
「編號 067832 已接入。對方已抵達願望酒店，是否派出助手 Eros 進行溝通？」
“是。”
「是否同意編號 076832 與姜幻深度綁定？」
“是。”
「羈絆已經產生，新的和情感相關的實驗正式開始。單迪蒙，請密切關註二人的活動，不要有過多情感牽連，你的目的高於一切。」
走出魂室時已經是黎明，原來鳥叫從三點半就會開始，天還沒亮，萬事萬物的蘇醒，動物比人類更早感知。他站在街上等待日出，休息過少會神經痛，這是人類的毛病。他才發現頭發的銀色很顯眼，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白的呢？
仁武路的櫻花已經消失很多年了。
PS：小張來啦！搞定了新的一章，單迪蒙的故事就到這裏了，留白一點給大家想象～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，今天也等大家來聊天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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